2020-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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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2004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对“儿童友好型城市”做如下定义:“儿童友好型城市是一个明智政府在城市所有方面全面履行儿童权利公约的结果,不论是大城市、小城市或是社区,在公共事务中都应该给予儿童政治优先权,将儿童纳入到决策体系当中。”
时至今天,随着城市的高速发展,儿童的成长也面临着诸多问题,给决策者、规划师、建筑师提出了全新的挑战。
本期设计讲坛以幼儿园设计、儿童空间与创造力培养、儿童友好型城市三个话题为线索,与“全世界最好的幼儿园”的设计者手冢夫妇和三位嘉宾共同探讨儿童友好语境下的未来城市设计。
主持人:作为手冢建筑事务所的两位创始人,你们共同工作了超过25年的时间,而且始终配合得非常默契。你们在项目中各自的角色是什么呢?
手冢贵晴:事实上,我们不会有非常明确的角色区分,我们一直是共同协作完成设计的,人们常说,如果连你们两个人自己都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方案,那又怎么说服对方自己的想法呢?所以说互相的讨论是很必要的,我们不能分开各干各的。
相对来讲我比较擅长结构工程,同时我画图能力也可以,我妻子则喜欢剑走偏锋,想出一些很意外又有趣的设计,所以当我完成了一个很漂亮的模型,她就会用一把刀把模型切成两半,但是设计确实会因此变得更好,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模式。
手冢由比:我只是去搞破坏的。
手冢贵晴:经常有人问我们怎么在一起工作,我认为这很简单,我只要服从就可以了。
主持人:您的代表作品富士幼儿园被看作是“全世界最好的幼儿园”。关于这个项目,您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细节、或是不为人知的故事可以和大家分享?
手冢贵晴:起初接受富士幼儿园委托的时候,园长看到了我们之前做的屋顶之家项目,在那个项目中人们可以自由的使用屋顶,园长很喜欢那个概念,想让孩子们也可以这样在屋顶上随意的活动。
所以我们结合了这个设计的想法,加上孩子们很喜欢甜食和玩具,还有另一个因素就是我们在做这个设计的时候,我家小孩刚好三岁,他们很喜欢围着家里的长桌绕圈跑,所以我们将孩子的这个习惯加入设计中,最后将建筑设计成这样一个甜甜圈一样的形式。
这个形式的实现并不容易,因为打破现有的规则是件很困难的事。富士幼儿园的园长说他不想要扶手,我跟他说这不可能,然后他提出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屋顶外面延伸出一个网,这样可以防止孩子掉下来摔在地上,这是一个很疯狂的想法,但是他确实说服了我。
所以我去市政厅跟他们交流我这个想法,政府官员问我是不是疯了,我又去跟园长沟通,他反复强调他是认真的,他给市政厅打了电话,而我们在跟当地政府沟通的时候,他们让我们可以部分保留这个概念,所以说这个项目的甲方就是有一些特别的。
对于这种建筑的规范改变和审核需要几年才能完成,而且是没有民众参与的环节,这个过程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所以设计需要不断的尝试,也许就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另外我想补充一点,我们将富士幼儿园看成一个自由市场,因为自由市场是一个非常自发活跃的场所,你可以买到一些铜器,台灯,或者镜子之类的二手货物,但是等你买回来经常会想,我为什么会买这个东西,它只是便宜而已。
也就是说这种活跃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这个概念在富士幼儿园中同样适用,就像一种魔力一样,我去过很多中国的幼儿园,它们看起来都非常昂贵,有着漂亮的高高的建筑,完美的建筑表皮,还有很多教育设施,这些都很好,富士幼儿园在这个方面是很难和中国的幼儿园相比的。
还有很多中国设计师来看我们的幼儿园设计,想要借鉴这个甜甜圈的形式,但是在中国却并不那样适合,所以我们必须要先了解这个形式的设计内核是什么,它代表的是一种教育模式。
如果我们用中国的哲学去看富士幼儿园的形状,就会非常清楚了,在这个甜甜圈最窄的部分是什么都没有的,所以可以将任何东西带进这个空间,它代表着没有界限的互动,这就是富士幼儿园核心的东西。
儿童教育中教学的方式是很关键的,中国有着很好的教育模式,让孩子们可以在这个充满竞争的世界学习生存的方法。而在富士幼儿园中,他们是不会教任何东西的,只是让孩子们自己学习,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们只是等待,这是核心关键,这就是富士幼儿园能像自由市场一样具有活跃性的秘密所在,自由市场中的交易不需要卖东西的人推销什么,他们会等待合适的人主动来问。
有一天,科学杂志的人来,那个记者说富士幼儿园太吵了,怎么让孩子们保持安静呢,这其实很简单,我们不会大喊,相反用非常小的声音告诉孩子们有件事要跟他们说,这样孩子们都想听,就会顺理成章变得非常安静,我们只要等他们静下来就好了。
园长告诉我如果孩子想爬树,不用担心他们,他们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你如果教他们去爬树,他们就会犹豫然后失败,有时候成长需要很多经验的积累,有的树长得很慢,有时候长得慢的树却有很粗的树干。
现在人们都觉得成长越快越好,但是等待却是更重要的,这也是魔力所在,圆形的形式给了时间更多余地,就是这样而已。
余冬云:随着中国二孩政策的放开,1-6岁的儿童数目不断增长,幼儿园的需求急剧增加。因为大多数园长不清楚如何设计符合孩子发展需求、受孩子们喜欢的幼儿园,所以很多园长会请我们推荐好的幼儿园设计师。
看到您设计东京“蒙台梭利幼儿园”,非常喜欢,对您“丛林理念”很认同,其中,您提到日本政府否决您原本想在二层设计弹力网的设计,您当时怎么想?您设计幼儿园的过程当中,哪些是您觉得必须坚持的?
手冢贵晴:经常有人问我们怎么克服这么多的困难,正如你们所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改变在一个领域有三十年经验的人,所以我们必须等到有人能理解我们的想法,比较幸运的是我们在设计开始时就遇到了这样的人,也就是Kato先生。
另一方面,只要你做的事情是好的,人们就会慢慢注意到你,这也是我们亲身经历的事,之前当地政府一直无法信任我们的幼儿园建筑,但那时候我们突然收到了教育部一个很高职位的官员的通知,好事就发生了。
世界经济合作组织正在找世界上最好的学校建筑,有三十多个国家的政府亲自挑选的各自代表项目,一共166个参与这次评奖,他们注意到了富士幼儿园的不同,日本人有一个特点,他们不会听亚洲人的意见,但是非常同意欧洲人和美国人的意见,所以从那之后,富士幼儿园的名声就很好了。
我想说的就是改变是需要时间的,不断尝试是很重要的,我们总是想要改变,而改变也正在发生,在十年之内一切都会变得,我们改变了幼儿园的屋顶,现在我们开始设计小学建筑,我们花了十年从幼儿园建筑毕业了。
我们不希望学校中有成绩,分数,理论的束缚,孩子们可以在学校中学会独立,这是最基本的课程,这是一所不一样的学校。
也就是说,我们从幼儿园开始,现在我们又将改变带给小学,改变是非常困难的,重要的是要先开始做对的事,哪怕是很小尺度的也没关系,慢慢的人们就会看到你的设计。
手冢由比:在我们设计富士幼儿园之前,日本要求幼儿园的室内净高必须达到三米以上,但是我们设计了之后这个规则改变了。
之后有很多政府的人来看幼儿园,他们认为这种圆形形式应该用在所有幼儿园设计中,所以将这个写进了规范里面。
手冢贵晴:我的其中一个同事去考建筑师注册资格证,他说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马上回答出来,因为他参与了富士幼儿园的设计。
祁斌:在幼儿园空间营造方面,如何能让儿童身体和精神都得到健康成长?
手冢贵晴:我认为孩子的教育六岁是一个分割线,九岁十岁的孩子知道自己该学什么,我之前在学校里面教书的时候,我在学生中做了一个调查。
我们发现教六七岁以下的孩子,他们更像是一个操作系统,到了七八岁,他们开始应用自己的技能,这就是区别。我们应该做什么,我们不能在动手阶段强加给他们应用方面的概念。
我去过很多中国的幼儿园,我觉得你们把孩子照顾的太好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让他们自由的失败,陷入麻烦,他们才会学习,会彼此帮助,这些不是强加给他们的,孩子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
他们是很有弹性的,他们可以爬树的时候就让他们去爬,有的时候会摔下来,这都是很正常的,这才是正常的。
我的孩子两岁的时候,有天突然就跳到水里了,他没有沉下去,几年之后他九岁,已经可以跟我一起潜到海里七八米,在水里游四五千米。中国以前是这样的放任教育,因为现在一家只有一个孩子,所以会过于宠爱他们。
大家觉得我们应该装扶手,哪怕没有楼梯,我们那一代都是那样过来的,中国年轻的孩子们被惯坏了,我们应该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
最近我在做一个儿童博物馆的项目,使用的是动物园的概念。如果只是把儿童博物馆当成一个设施来做就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们没有用博物馆的概念,一般来讲这样儿童活动的场所,都是爸妈把孩子放在这,自己离开然后过段时间来把孩子接走,我认为家长应该陪在孩子身边。
所以我做了一个动物园一样的装置,将动物园中的动物替换成孩子,把他们放置在一个圆盘上,他们就在这里活动,在这个装置的角落里我们有很多可做的事。
内部会放一些音乐,我们不需要告诉孩子们应该做什么,他们听的是世界级音乐家表演的音乐,他们会来回跑,你只要给他们自由的空间,他们就会开始四处活动。
不用告诉孩子做什么,他们就会不停的跑动,他们在这里面所有的活动都会很深刻的记在他们的记忆中,从某种意义上这改变了很多事情,试着理解人们在一起时应该是什么状态,不要试着教他们什么,让他们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就可以了。
有一篇关于初生婴儿的论文,有很多博士在这个领域进行研究,他们对初生婴儿设置了一组实验,把他们放在非常安静的房间里,这些孩子就会有一些精神障碍,这篇论文讲的就是过于安静的环境会影响孩子的发育,相反,把他们放到有正常噪音的房子里会更好。
冯果川:中国幼儿园非常重视安全,导致空间缺乏冒险和趣味,而您的设计是带有小小的危险的,希望聊聊儿童安全的问题,安全要做到什么样的限度?
手冢贵晴:这很难回答,因为站在安全的对立面是很困难的,但我们也非常注意安全问题,我们在做可以让孩子往下跳的地方的时候,我们会用自己的孩子进行测试,不断的抬高数字,直到孩子说不可以了,我们记录下这个极限的数值,有时候我们则会使用非常柔软的材料。
前面提到的儿童博物馆,它的地板很柔软,是一种四层的特殊材料,可以避免所有可能的受伤,他们可以随意活动,我们会对他们进行控制,但是不会阻止他们的想法,这很重要。
正如我之前说的,让他们自发的决定自己的行为,他们会知道边界在哪,这在他们的基因中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本能。
手冢由比:当我们跟孩子家长解释方案的时候,会更多的倾向于照顾孩子,孩子可能会受伤,甚至伤到骨头之类的,但是我们会尽量避免孩子们受到无法承受的伤,有些危险是可以的,但是不能过于危险。
手冢贵晴:同时,我们必须找到界线,我们能向前走多远。这是我们每天都要尝试的事,这也是我们做这个博物馆的原因,我们可以在博物馆中测试,得以知道限制在哪。
祁斌:对儿童天性的激发和释放是幼儿教育中备受关注的问题。幼儿园建筑设计中如何理解体现儿童天性,如何实现对儿童创造力的开发培养?
手冢贵晴:我认为对孩子最好的环境是森林,中国为了发展工业砍掉了很多树,这是最大的矛盾所在,对动物而言,动物园和森林的区别是很明显的。
它们被要求应该做什么,往哪里走,去爬树,从哪里滑下来,这是没有选择的,就像做一个很漂亮的玩具屋,最不应该给孩子的就是玩具屋,中国很多幼儿园都会有这样的配置,但是孩子不需要这种安排好的玩耍活动。
在森林中可以创造自己的玩具屋,用石头和木材自己造,但是在做项目的时候总想有所突破,那是在溺爱孩子,那我们可以用建筑做什么。
富士幼儿园为孩子提供了所有需要学习的条件,看起来好像不同,但这其实才是正确的,我们可以在学校上行走,让城市成为学校的一部分,学校也是城市的一部分。他们可以看到城市中发生的事,看到城市中的建筑。人们常常会担心安全性,但如果让孩子们接触显示,他们会学到更多东西。
冯果川:很多幼儿园喜欢做很具象的设计,怎么看待具象和抽象,以及这与儿童想象力创造力的关系?
手冢贵晴:我们不喜欢人们模仿画出来的东西,我们想要的是真实,触摸真正的木头。
手冢由比:现在想要创造真正的自然是很困难的了,因为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
手冢贵晴:同时,木头不是唯一的材料,有时候我们也用聚苯乙烯,人们会担心塑料会污染环境,但是他们也可以被回收利用,它很软,形状可以由我们决定。
我不是说坚持非要用纯天然的材料,但是投机取巧是很不好的,任何材料都具有教育价值,钢,木材,玻璃都是一样的,而滥用材料是不应该的。
我们都见过木制的庙宇,在日本最老的木制神庙有着超过一千年的历史,到现在仍在使用,我认为这个时长用在学校上是绰绰有余的,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是教育本身。
余冬云:目前,中国在创建儿童友好型城市方面还处于起步阶段,而日本在这一方面已有成熟的经验,那么在这一过程中您有遇到一些难题吗?有哪些可以给我们借鉴的经验?
手冢贵晴:在这方面日本也正在探索,没有什么资格分享自己的成功经验,但是中国缺失了社区这一社会单位还是很明确的,过去不管去哪,都可以看到很多的房子,这对孩子来说是好的成长环境,但是后来中国太多的借鉴西方规划的样式。
我们应该把时间退回到过去,不要这么极端的条件下,中国现在的城市规划是以车辆,交通为主导的,而这种情况的答案不在日本,也不在欧洲或任何地方,就在过去的中国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