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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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艺术部 王海同
这篇拙文是我为参加“为宅雕塑”大赛而写,是大赛要求之外另附的一篇文章,意在更深入的阐明参赛作品的创作理念。现在经过整理、修改,文章更加完整,作品则成为了文字的注脚。再者,当时以团队的身份参赛,而文中并未出现团队中其他人的作品,因此并非参赛方案的全貌。只为配合文字选放了笔者的若干方案而已。
“为什么要在家里摆放雕塑?我家那么挤。” “雕塑只是摆着看看,没什么用,又看不懂。” “都是有钱人才买雕塑吧?我们怎么买得起?” 这是参与“为宅雕塑”以来,我们听到的最多的几句话。由此,我们整个团队也不禁要问自己: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而做雕塑呢?“为宅雕塑”是否可以转化成为“宅中的人”而雕塑呢?当雕塑介入私人空间时,是否可以探讨一种既满足空间的视觉需求,又与空间中人的生命体验相关联的可能?雕塑,这只“旧时王谢堂前燕”能不能以更加市民化的姿态和价格“飞入平常百姓家”呢?带着这些疑问和思考,我们开始了这次为宅雕塑方案的创作。
1. 以真实的人和宅属空间作为我们创作的前提。
2. 创作对象没有大富大贵之人,所以要对作品的“成本”有所控制。
3. 作品不能过分干扰宅属空间的视觉效果,影响居住的心理感受。
4. 把与空间中人的沟通和交流,作为创作的最重要依据和出发点。
方案1
设计师L先生,今年40岁,住在一套复式结构的公寓里。家中三口人,还有一只大狗,是典型的“成功人士”。但出人意料的是,谈起“为宅”的话题,他说起最多的是儿时住过的破房子。那些简陋的住所即带给他无忧的童年,也成为他对“宅”这一概念最初的认识和最深的记忆,他本人最终也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谈话间得知,他住过竹竿与杉树皮搭成的“草屋”;也住过用石头建成的小房子;而后又搬进了相对“高大上”的砖房。我们的方案便以他居住过的三种房屋的独特质感为元素,以翻制手段再现三种材料特有的肌理,让L先生通过触觉感知那段质感背后的时光和记忆。同时,最大限度的减少作品在空间、视觉上的干扰,使之成为一种含蓄、隐忍的表达。
方案2-1
方案2-2
方案3
资深规划师D君,身材魁梧,平时很爱笑,笑容憨态可掬。家中养了一只大胖猫,像D君一样可爱。一次酒后,D君说家中本有另一只猫的,但不久前病逝了。他还给我们看了那只猫生命最后几小时的照片,看照片时D君动了情,爱笑的眼里流了泪。离别时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和憨厚的笑容,心中不禁唏嘘着那个动人的故事和那颗柔软的心。一个画面渐渐在眼前出现……我们决定用浮雕凝固这份感动。
通过以上方案的实践,一个逐渐清晰的思路出现在我们面前:
1.走出视觉
一般来说,要在居所中安置雕塑,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视觉的和谐。现在的普遍现象是:雕塑往往是作为附属品,由装修公司随设计方案兜售而来的。在这种情况下,由于雕塑的附属地位,其在视觉上与所处空间的和谐是天然的。不过关键在于大多数这类“为宅”的雕塑又多是停于视觉表面、缺少原创性。在艺术家眼里,它们甚至不被艺术的“庙堂”所承认,因而被划入工艺品、装饰品的范畴,俗称“行活儿”。
然而雕塑不只是视觉的游戏。雕塑除了在视觉上与环境配合外,也可以通过自身的语言特性成为空间中人的回忆、情感等精神活动的物质载体;成为空间中生发精神互动的媒介。它是生命的痕迹和时间的烙印,可以成为宅属空间中物质使用外的精神性存在。
2.走下神坛
雕塑突破了视觉的桎梏,也就是冲破了传统的摆放方式和体量限制。在我们这次方案的前期调查中,当人们被问及是否有意愿在家中安放一件雕塑作品时,多以家中空间太小为由而对雕塑望而却步。不过,同时我们也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几乎每个人在搬家时都会有些东西不舍得丢弃,即使居住的空间狭小,搬运又颇费气力。我们也许都曾在逼仄卧室的床头灯下;在书满为患的书架角落发现过一些物件和摆设。这些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之所以存在,大多是因为它们与其所有者之间的精神关联。对于其所有者而言,它们就是一个人、一座城市或一段旅途,这也就是为什么再拥挤的空间、再沉重的行囊也难以阻止人们把它们留在身边。
人们拥有雕塑的理由,难道只能是:家里足够大?钱足够多?以至于足够让人们去用雕塑附庸风雅?雕塑为什么只能在空间中被瞻仰、被崇拜呢?这也许是曾经在宗教、皇权对雕塑的使用过程中被保存下来的遗传基因。也许雕塑同样可以毫不起眼的默默存在于某个偏僻的角落,等待与人们的邂逅。不占有大量的空间;不争夺显耀的位置;却并不妨碍它承载生命的重量。
3.订制之路
艺术能满足人类心灵和精神的需求,它的高贵毋庸置疑。但值得深思的是艺术家们赋予作品的精神性,不但价格昂贵而且也是大多数民众未必感兴趣的,这就决定了大众和艺术之间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同时工艺品以其批量生产的价格优势,自然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反观艺术家的生存现状,除了极少数人幸运的成为“稀缺资源”被市场宠爱外,更多的艺术家则是被迫成为“过剩产能”被市场边缘、甚至被抛弃。这种传统的供与需之间的矛盾应该存着一种新的解决方式,那也许就是“订制”模式。它把在工作室闭门造车的艺术家和原本对艺术敬而远之的消费个体拉到一起。让他们坐下、聊天,甚至彼此成为朋友,互相了解、信任。这个过程本身就让人愉悦且富有启发性,更主要的是这种碰撞产生的作品同时满足艺术家的个人表达和定制者的精神需求。 其实“订制”是19世纪以前最普遍的艺术创作模式,只不过当时的艺术形式还很单一。而今天的世界,信息极端发达,艺术形式纷繁多样。在这样多元的艺术生态下,有理由相信:订制人与艺术家的再次碰撞一定会迸发出绚烂的火花。这区别于为了满足大众审美而完全淹没自我的工艺品生产;也不是一味顺应订制者的“行活儿”;更不同于为了物质使用的需求而贡献智慧的设计。这是真正的艺术表达,一种放弃对“全体”发言转而对“个体”诉说的新的艺术表达方式,艺术家用风格化的艺术表达去触碰一个全新的创作“题材”——一个鲜活的灵魂和一段独特的生命历程。这样的作品闪烁着艺术家和订制者共同的生命之光。
4.回到自我
巴洛克风情、欧陆经典、希腊小镇、中式庭院……这是当今中国充斥在房地产市场的独特话语,它们代表着各种建筑与装修风格,而在这些风格化了的空间摆放的雕塑一般也会与其风格保持协调一致。现代主义的居室内当然要摆放抽象雕塑,“巴洛克风情”中出现的肯定是一个性感丰腴的女人体……这已经成为人们购置和装饰自己居所时一种固定的思维方式。在各种风格中做出选择看似自由,自愿,可背后是对个体需求完全无视的商业营销,我们真的关心家里的装修是什么风格吗?当我们坐在一个被风格化装饰的空间里时,我们仿佛也成为展柜中的展品,被用来满足某种即定的视觉需要,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笔者曾在很多“土豪”家里看到过很多他本人也不明就里的各种风格的雕塑,某某名家、某某风格已经成为与雕塑捆绑在一起的解说词。可以想象当我们这些观者走后,那些雕塑也许会像散了场的舞者一样冷清,因为这一切除了满足虚荣之外,与他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这不独是雕塑与居所的悲哀。工业革命以来,流水线的生产方式改变着整个人类社会,每个个体都在一波接一波的时尚与潮流中,翻滚着,同时用一波接一波的消费回应着。对个体而言每一次潮流其实都是“被潮流”;每一次选择也都是“被选择”。然而互联网正在改变这一切。它使世界越来越趋于扁平化,每个人有越来越多的空间用来自我表达,发出只属于自己的声音。一个更加个人化、个性化的世界已是不可逆的未来,同时雕塑这一传统艺术形式或许也面临着同样的趋势,做出迎接一个全新世界所必须的改变。
上述方案正是我们做出的尝试。使雕塑以更个人化的方式进入空间,这不独指创作者的个人化,更是创作对象的个人化。让雕塑从博物馆、美术馆的殿堂走出,进入个人空间;让习惯了“宏大叙事”的雕塑开始“轻声细语”,这难道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吗?为此我们“为宅雕塑”。
1.也许有人会说:这些方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雕塑。首先,所谓“传统意义上”的很多东西都在变化着,甚至被颠覆着。当年iPhone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手机;淘宝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商场。固守传统的形式,是对传统真正的扼杀。哪一种传统不是当时的创造?不是对当时旧传统的突破?回顾雕塑史,正是一部不断突破的历史。布朗库西第一次在美国做展览时,曾有报纸以“这也是雕塑?”为题目,对展览做了充满嘲讽的报道。如今,任何一部雕塑史的书写都将布朗库西视为现代主义雕塑的鼻祖。这种新旧更替本来就是正常的文化生态,一如生命的繁衍存续是以个体的不断死亡为代价。当下中国常言的“传统”,好比鞭尸,老者的死亡固然令人悲痛,但尸体的抽搐不代表复活。这不仅使逝者不得安宁,也让老人的儿孙无人照顾。
当传统已经成为空泛的口号和不断重复的表面形式时,可能正是“传统意义”以外的新鲜血液注入的时机。今天的世界在新技术的高速发展下,很多事物的概念边界在不停拓展,随之而来的是概念范围的互相重叠,原有的定义变得越来越模糊和不确定。雕塑也是如此,雕塑与装置一直很“暧昧”,已是不争的事实。今天的雕塑与行为、影像、景观,建筑、设计等很多艺术门类之间的分野已经开始消失。就我个人而言,也常发出“这也是雕塑?”的疑问,可转念一想,又会问自己:为什么必须“是雕塑”?
2.也许也会有人说:定制的方式不够纯粹,不够艺术。关于艺术纯粹性的问题,其实19世纪以来,随着人类技术革新和进步,艺术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时至今日,不可否认艺术离大多数民众愈来愈远。记得曾经看过一个报道,是说某市斥巨资举办了毕加索的艺术大展。不过观众普遍反映看不懂,报道的结尾得出了中国民众审美教育严重欠缺的结论。读完这篇报道,我背后一股寒气,心中暗想:我在美术中“被教育”了这么久,仍脱离不了“民众”,在毕加索面前怎么仍如此欠缺审美?
毕加索的是非先不谈,只想就此例说明艺术与普通人渐行渐远的事实。实际上,艺术早已成为艺术家、资本精英和文化精英的小圈子里的游戏,在象牙塔上越走越高。普通人买不起艺术品这已不必赘言了,只就对艺术品的欣赏而言,很多艺术作品的解读需要大量的文化背景作为“语境”,这是普通人不能也不想做到的。某种程度上,今天的艺术家所做的几乎可以说是为艺术史的书写提供图像学依据的工作。想让普通人拥有如此专业和大量的文化背景,如同想让我不识字的曾祖母明白巴以冲突的原因一样艰难。
不幸的是,艺术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恰恰成了作为一个艺术家“纯粹性”的证据。更不幸的是,在追逐这一纯粹性的过程中,很多艺术家已经吃不上饭了。我无意否认艺术的纯粹与崇高,只想明见一个简单的事实:正如不是所有人都能读懂毕加索一样;也不是所有艺术家都能爬上那个“象牙塔”。精英本来就是极少数人,而同时我国艺术教育的不断扩招,又在不停“生产”着大量的艺术家和准艺术家。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让艺术家去为一个个具体的人而创作呢?这即拉近了普通人与艺术的距离,又实现了艺术家的个人价值,前文已有过论述。
不仅如此,当今世界正在被互联网重新定义着,很多价值都在被重估。前文提到过的世界扁平化,正是精英文化渐弱;大众文化渐强的过程。或者更本质的说,信息传播的高速度和低成本会使精英文化越来越“大众”;也会使大众文化越来越“精英”。人类社会的纵向层级划分很可能被互联网以横向的“社群化”所肢解。比如现在全世界范围内的网络公开课,已经开始挑战传统大学教育的权威性;原来被认为是“玩物丧志”的旅行、电脑游戏已成为新兴职业。所有这些都是一个巨大时代变革的明证,也是对所有“纯粹性”的敲打和拷问。
“为什么要在家里摆放雕塑?我家那么挤。” “雕塑只是摆着看看,没什么用,又看不懂。” ……当雕塑介入私人空间时,是否可以探讨一种既满足空间的视觉需求,又与空间中人的生命体验相关联的可能?来看艺术部的王海同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