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香港和苏黎世公共住宅设计

2020-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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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住房需求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对大城市而言,人口压力和住房短缺问题更加严峻,实现各个阶层住有所居一直是城市发展中的重要议题。
本期酷茶会将集中探讨两个城市案例:寸土寸金的高密度城市香港,接近45%的人居住在公营房屋(含出售单位)中;阿尔卑斯山脚下被称为「the little big city」的花园古城苏黎世,所有城市住宅中90%为租赁住宅,也是瑞士探索及推动社会住宅的典范。以上两个城市的案例显示,公共住宅也可以做到高品质、居住性能良好,可以提升社区活力,促进居民和居民、建筑、城市之间的交流,从而打造宜居城市。
顾大庆、李博、朱竞翔、黄伟文四位嘉宾探讨了香港早期公屋设计及瑞士合作社住宅Mehr als Wohnen项目。

活动回顾

顾大庆:香港早期公屋的设计特点

东南大学建筑国际化示范学院全职教授
香港中文大学建筑学系荣休教授
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博士
东南大学建筑学学士,硕士顾大庆教授是国际知名的建筑学者与设计方法研究专家。他著有《设计与视知觉》、《建筑设计入门》、《空间、建构与设计》等多部教学研究专著,获得了广泛的国际声誉,为积极推动当代建筑教学的改革和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顾大庆教授多次获得香港研究资助局的基金项目,研究香港现代主义建筑设计和保育,著有《崇基早期校园建筑——香港华人建筑师的现代建筑实践》一书。

香港的公屋建设源起于1953年冬天石硖尾的一场大火,使得5.3万人无家可归。由此政府开始持续地进行公屋建设,2009年的数据显示约200万人口(29%)居住在公屋里,数量还是非常庞大的。很长一段时间,各类出版物对公屋的评价以负面居多,比如高密度、拥挤的环境, “石屎森林”等。后来政府开始拆旧建新,又引起一股怀旧的情绪,出现不少以“集体记忆”为主题的出版物和展览等。但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很少有人讨论早期公屋的设计遗产问题。难道香港早期的公屋在设计上真是乏善可陈吗?恰恰相反,香港早期的公屋设计不但具有鲜明的本地特色,而且是世界级水平的。以下就从场地、单元和建筑三个层次作一简单介绍。

一、场地

一般关于香港公屋的研究都聚焦于房屋委员会开发的一系列公屋类型,看香港的城市地图,我们很容易识别出那些或是以单一类型、或是以混合类型为基础形成的屋邨。因此,在城市层面的一个研究就是考察由类型依据不同的场地条件形成的总体布局。由于不同的类型联系特定的年代,我们就很容易判断某个屋邨属于哪个年代。类型虽然有限,形成的屋邨的整体布局和外部空间却各有特色。其实除了类型外,香港还有不少的公屋是委托建筑事务所专门设计的,如北角邨、西环邨、苏屋邨、彩虹邨,都是公共住宅设计的杰作。

关于场地特点的讨论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因素,就是地形特点。香港是个多山的地区,政府会有意识地将公屋建在一些山地上,一方面可以顺便消除棚户区,另一方面相对也比较容易获得土地。由此就出现了很多结合地形非常出色的设计。比如长沙湾的苏屋邨就是建在一片缓坡上,依据地形来组织空间。西环邨则是建在一块陡峭的山坡上,建筑体量垂直于等高线的布置可以让住户从不同的高度进入建筑,从而减少了对电梯的依赖。此外,九龙葵涌的葵盛西村和柴湾的兴华二邨都是建在山上,需要依靠大型电梯联系屋邨和城市,电梯和连廊就成为这些屋邨的重要特色。

依据类型的设计形成的公屋邨

苏屋邨,1963,甘洺等

西环邨,1956,Feltham

二、单元

若我们将不同类型的公屋的居住单元按照时间顺序列一个表,就可以看到不同时期的生活水平以及生活方式的变化。最早的马克一型单元只是一个简单的矩形房间,没有厨房和卫生间,马克三型开始每户有一个独立的阳台,马克五型在阳台上增加了卫生间,马克七型又在阳台的另一侧加上厨房。此后的一系列户型主要变化体现在阳台、卫生间和厨房这三者的相对关系上。这些户型平面表明当时借助开敞阳台来解决卫生间和厨房的通风问题。后来随着生活水品的提高,空调机普及,阳台封闭,渐渐地阳台的功能开始退化,直至最后消失,而另一方面简单矩形的平面开始变得曲直多角,单一房间变成多房间的居住单元。

一个值得提及的特点是早期公屋的单位面积尽管很小,但是阳台往往相对较大,一个比较夸张的例子是彩虹邨的一个户型,阳台的进深几乎与室内房间的进深相等,这反映了香港湿热气候的特点,住户都是将阳台作为日常生活的中心。

住宅设计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如何适应不同家庭的人口变化。马克一型住宅尽管是一个应急的设计,最初的条件极度简陋,却对今后可能出现的住户条件变化作出周到安排。比如作为冲淋房的两栋楼之间连接体采用框架结构,便于今后拆除,环形走廊的一侧设有小梁,将来每户有独立卫生间时便于砌筑隔墙,此外房间也可以有多种组合以适应不同的家庭规模需求。

马克一型住宅

三、建筑

关于建筑单体的考察集中于流线的设计,即居民如何从城市进入自己的单元。这方面有两种很有特色的设计,一是空中街道,二是空中大堂。

空中街道的流线类型主要是为了解决以最少数量的电梯服务最多的主户的问题,最典型的是早期的警察宿舍设计,数栋高层板楼形成巨构,由几条突出于建筑体量外的空中走廊相联系。居民首先乘电梯到达空中街道,再步行上下楼到达自己的家。房屋协会在北角的健康邨采取的也是这个策略,由7栋塔楼串联起来的群体只有三部电梯,以两条空中街道联系各户,推算大约每部电梯服务250户。

空中大堂的一个典型是房屋协会在坚尼地城的观龙楼,整个屋邨建于高地上,通过一个垂直交通联系城市街道。每两层设一个空中大堂,除了电梯厅之外还有居民活动的空间。观龙楼的设计完全参照柯布西耶的想法,设有屋顶花园,包括幼儿园、社区活动中心及球场。由巴马丹拿事务所设计的四组高层住宅是空中大堂的另一个例子,每三层为一组,设一个空中大堂,主户只需步行上下一层便能到达自己的家。其中最著名的是沙田的穗禾苑,还有柴湾的新民邨等。

观龙楼,1967,司徒惠

穗禾苑,1980,巴马丹拿

总结

以上的简要介绍说明香港早期公屋的居住条件虽然比较差,但设计品质非常高,它的居住标准是低的,但是生活品质不一定低。此外,这些设计上的特色都与公屋的用地条件和以最经济的手段来解决大量人口的基本居住问题有关,即经济适用的原则乃公共住宅设计的源泉。此外,我们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香港的早期公屋设计,主要是现在的公屋设计虽然经济条件好很多,居住标准也有很大提升,但是设计本身似乎就缺少了创造力。


李博:在这座苏黎世的「城中村」住了四年

「丘」建筑事务所主持建筑师
「建筑工房」发起人
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建筑学本科/硕士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士

我今天尝试从切身体会开始来聊一聊我在苏黎世 「城中村」的居住经历,也相当于是去思考形式、空间和生活之间的关系。

一、住户的一天

二、如何开发

2.1土地政策:工业转型与城市扩张

这个项目有两点是备受关注的。第一是工业转型,除了叫Mehr als Wohnen之外,它还有一个名字叫Hunziker Areal,这块地原来是Hunziker混凝土工厂,也就是说它在房屋开发前有一个短暂的「史前史」。第二,在瑞士语境下,面对城市发展及人口增长,如何获得更大的容积率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

2.2开发主体:合作社

合作社是一种流行于德语区的开发模式,有点接近于国内曾经有过的「合资房」,主要区别在于其发达的金融运作模式,此外瑞士合作社住宅更倾向于租赁而非私有。合作社委员会成员除建筑规划专业及地产开发人员之外,还有金融专家、环境工程师、社会学家等内部人员或外部顾问,住户也是很重要的角色。

作为第一栋开幕建筑的住户,申请时需提交职业、年龄、收入等信息,通过申请之后缴纳人均折合人民币约65000元的集资费用。我们可以理解为是合作社的运作款项,搬走时可全额拿回。

这种模式下,住户既是参与方也是股东。对于住区的发展及日常运营中的决策,住户也要定期参与住区的民主投票大会,跟合作社及专家意见综合做出权衡,得出最终决定。

2.3环境工程:交通优化、土地整治、能源互联

上图绿点的公交车站是为住区新设的,也是委员会与城市交通局协调的结果。除了公交,还专门增设了一条黄色单车路线。此外,社区的北侧红色位置引入了成熟的汽车租赁公司。住户入住时需要签一份协议,声明居住期间放弃购买私人汽车。

住区地下设有车库,但非居民使用而是开放给周围停车不足的地方。当我们必须使用汽车的时候,可以租赁方式解决低频次的使用。

由于这块地的混凝土工厂历史,环境工程师做了大量的工作,如优化地下水水质、改善土壤问题以及周边空气质量。虽然我们看到临近的垃圾焚烧中心的烟囱在排放,但是这个废气的视觉效果主要来自水蒸气,而废气排放则大大小于瑞士标准(比欧标更严)。测量数据表明,住区所在位置的空气质量高于苏黎世市中心。垃圾焚烧中心的热能利用率高达75%,它为前方的云计算中心以及临近的住区供电、供暖,整个片区成为了一个完整的能源互联综合体。

能源互联

2.4社会融合:年龄结构和多样人群

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在开发中有重要地位,通过社会工程优化年龄结构和实现社区融合。对于欧洲国家来说,他们更希望生育率能够有所上升,减缓老龄化。住区在筛选入住人口时也是有一些倾向性的。

2.5文化生活

住区有一个年度盛会Hunziker Fest,向城市开放。住户可以申请摊位,外面的机构也可以申请一定比例的摊位。售卖的食物其食材以住区农场自种为主。

艺术的融合也是文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艺术家做了一些处理,最后我们看到生活空间里面能留存一部分这个城市过往的记忆。

Hunziker Fest
艺术家装置

2.6建筑师的角色

对于建筑师而言,他们不仅要考虑设计,同时也需要配合环境工程师、社会学家等的安排来设计高度定制化的空间。同时还要针对多样化的人群,打造适合他们的艺术空间。

这样的质量为什么我们今天在国内很少能看到呢?可能是因为开发主体过于单一。

同时,合作社把这些工作做好之后,他们会跟政府谈,比如我们减缓了周围的停车压力,改善了城市土地的质量……政府就会倾向于提供一些土地和金融上的政策优惠。


三、建筑品质

通过竞赛机制,合作社选出了城市设计方案。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落选的建筑师并没有退出这个项目,大部分建筑师都分到了其中的两到三栋建筑,最后变成了一个设计的集合体。


在楼栋的形状上,中标的建筑师做了很多微小的变化。比如沿着北边街道,建筑物外立面是没有对齐的,这些微小的错动使得人们站在街道上看过去的时候,建筑物的尺度感被消化掉了,回归到一个宜居感受的尺度。整个住区的气氛,因为尺度的控制就被提升了。

另一方面,ta们在开发住宅的时候,寻求的是一种村落式的集体生活形式,但并不是我们在广州、深圳看到的自发生长的高密度城中村。ta们追求的是一个很综合的品质。

我们看到住区中间有非常多的通道,用形式的错位较好地解决了建筑对视及间距问题,也创造了一些公共空间。除了边缘的几个房子,中间的房子都尽可能设了不止一个出入口,每栋楼在内部都是可以穿行的,小朋友们很喜欢。

在整个项目运作过程中,瑞士的防火规范更新了,带来了三个比较重要的变化:第一是疏散楼梯减少;第二是前者带来的增加径深的潜力;第三是建筑材料的使用,在整个住区里面大概看到有两三种新材料。


Haus E 垂直绿化及社区宾馆

这栋房子的特色是有一个垂直绿化,在不同的季节呈现不同的植物生长状态,面对住区的内部广场。为了解决拜访者的住宿问题,社区还在此设立了一个宾馆。


Haus K 老年合租型平面

这栋房子整一层楼只有两户,七个小单元,每个单元内部都有自己独立的卫生间、书房以及一个带有洗手台的前室。

这七个小单元共享餐厅、厨房及客厅,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户型创新。它通过两个方形空间的平面错位,呈现了某种既有视线的连通,但是又不完全是一个大空间的一个状态。各单元的入户门被藏在比较隐蔽的位置,形成了不错的空间品质。


Haus M 丰富的交通空间及底层幼儿园

这栋房子有很多围绕内走廊布置的房间,户内的一些功能也被放到外面。在内走廊我们看到交叉的楼梯形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室内空间,共五层高度,能够让这个光线打到地面层的幼儿园。


Haus B 年轻家庭

这个户型是高度为年轻家庭打造的,它的内廊有一些特别有意思的穿透空间。建筑师 Miroslav Šik 是我的老师,他说当时有一个设想,希望年轻家庭不是回到家就把门一关。我们能不能在这个半公共空间再多一层半半隐私空间?如果不愿意,也可以用墙纸把这个玻璃贴起来,但在这个设计中提供这个可选项,小朋友们和各家人可以成为生活中更好的朋友。


Haus C 抹灰保温+PC的多种做法

Haus K 集合学生宿舍

餐厅、客厅,摄影:张峰

这栋楼是合租式学生公寓,九个卧室一间,有点像刚才的老年人公寓。只不过对于学生而言,卧室的需求并没有那么大,也不需要独立的卫生间或书房。一楼的洗衣房也是一个交流空间。


Haus G 一体式保温混凝土+假跃层大径深

这个立面有非常多像峡谷一样的空间,可以让阳光照射到底层的书房。它在材料上做了一个实验,用的是保温混凝土,整个房子是一体化浇筑的。


Haus J 木结构多层

这栋房子做了一个结构和材料的实验:木结构剪力墙。天花、右侧剪力墙以及窗两边的短剪力墙/柱是主要的结构部分。左边的石膏填充墙是非结构的。

木头既是结构,同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室内装修。这栋房子当时产生了两个问题,一是保温层的构造施工有瑕疵,最后整体外墙做了一次检修;二是木房子隔音较差,后来不得已在每两户之间增加了一道隔音墙。


其他建筑设施

左:临时学校;右:体育馆

一段声情并茂的社区视频,讲诉了一位业主如何与合作社商讨,并在最后一刻落户于此:

视频: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GA411e7bD/

这种合作社的模式,考虑到我们的国情,显然不可能全盘照搬,但是在开发运营、金融结构、政府优化管理,社区共建等方面,我们有太多可以学习的地方了!开发者、城市管理方、规划师、建筑师、社会学家都能够参与其中,在提升经济盈利情况的前提下,还能够带来一些社会融合及建筑空间品质的提升,我觉得是一件非常值得做的事情。


交流环节

黄伟文:我听了两位的分享,很受启发。我觉得顾大庆老师最后的结论特别重要:低造价住宅不等于低设计和低生活品质,设计还是可以发挥作用,社区生活也可以有某种程度的共享。尤其难得的是顾老师把早年香港公屋的设计做了回顾,而且他也还有一个发现:越早的公屋设计上越有针对性,更能够解决问题,而且灵活可适。李博非常详细地介绍了瑞士合作住宅从个人体验到开发设计的过程,我觉得是一个非常生动的案例。

我们在住宅方面的发展其实越来越单一,供应、设计、建造的方式也是,除了房地产市场、政府安居房,就是城中村。深圳早期也有单位的合作建房及各种街道建的临时安置房,形式上还是比较多样的,而且早年深圳在向香港等地学习的过程中,也做了一些住宅探索。

深圳也曾有人发起过住宅合作运动,也想组团去买地,但是都没有很成功。另外,我们的土地越来越少,且只能政府出让,也导致了房地产市场的单一。政策的管控也越来越严格了。


朱竞翔:2020年,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消息,很多年轻人被迫去思考政治、社会、国际关系。我觉得今天的酷茶会像一个崇拜活动,能帮我们拾起一些理想。

在香港也有一个黄金时期,当时大部分逃难到香港的广东人只能住在窝棚里,政府能够提供几平米的混凝土房屋已是一个基本的人道。

顾老师一直用历史批评当下,五六七十年代香港有处在世界第一阵营的设计水准,而且是对量和质有着双重的回应。首先是量,当时的香港特区政府做得非常好,某种程度上也塑造了今天的底子。另外香港是高度分散化,可建用地非常局促。可以看到当时的公屋建设处在结构主义的时间段上,对英国的结构主义、一系列公共住宅实验和荷兰的公共住宅实验都有很多的回应。它也有很大的本地特色,因为香港复杂的山地环境决定了它只要处理得体就会很有趣。

李博呈现了一个现实的理想。从建筑师的角度来讲,毫无疑问设计和建造都极好。欧洲包括瑞士其他城市也不都是这样的。但在苏黎世,这个社区奠定了一个标杆。李博今天先讲来龙去脉再谈设计品质,也让我们看到它的开发是一首宏大的交响乐。

建筑背后的故事也非常值得大家去细讲。比如当时大家觉得这个社区由工业区改造而来,人口组成复杂,会比较不受欢迎。但合作社反而用更多的钱做更好的学校,来提升区域的品质。

对我们设计师来讲,我们是等到环境变好了才去做这个事,还是说我要努力在板结的土壤里面长出一些芽?所以我觉得酷茶会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交流机会,我们首先得知道它怎么好,然后欣赏这个好,最后才有机会去做。


黄伟文:我觉得顾老师和李博,你们两位分享了两个极端,一个是香港非常早期的公屋,一个是瑞士比较新的合作社住宅项目。所以你们是不是也可以互相评论一下?


李博:今天非常系统性地上了一节香港公屋课,不只是看到它的表面,还有它与城市的关系和内部单元的演变。我大学的室友目前就居住在公屋,他只有经济上觉得是公屋,社区上似乎并没有这种经典时期公屋的感觉了。早期公屋中的生活有着更强的邻里关系,走廊的公共空间、院落也很重要。其实从美学角度,一个在设计上有古典精神的房子和一个全部是抠面积抠出来的房子,对人的精神塑造是很不一样的。


顾大庆:关于公共住宅的问题,其实可以从两个层面来讲。首先是社会设计,即一个包括经济模式和公屋制度的整体设计。香港早期公屋的文献就有很多这方面的描述,比如建造公屋的经费从哪里来,如何获得土地,如何分配公屋和如何维系长期的运作等,建筑师并不是这些决策的主角。苏黎世合作社住宅的设计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其次才是建筑设计的问题,我的介绍主要集中于建筑设计,并不代表香港早期公屋就没有社会设计的问题。但是苏黎世合作社住宅的案例体现了社会设计和建筑设计的紧密相关性。


黄伟文:顾老师一个特别重要的观点:住宅设计的背后其实是社会设计。我们看到了香港早年的这些制度是如何容纳这么多外来甚至逃港人口,其实就是社会保障机制的设计。现在我们又看到了欧洲国家是如何通过合作社解决住房问题。

在大陆目前的社会机制下,还有没有可能产生某些住宅的合作设计,或者创新设计?我们能不能把居住问题解决得更好一些?


李博:大家可能把这个项目当成是一个特别高级的项目,其实它租价低廉,市区同样面积的租赁房价格差不多是它的2倍。然后它的建造品质也并不是说完美级别的,在瑞士属于中等,可能只是和国内相比显得特别好,同比并不是最好的。

瑞士并没有把地产作为支柱产业,几乎不存在「投资地产」这个词。而目前我们还是处于地产作为支柱产业的状态,仍需把数量做到极致而不是质量。

合作社的模式,并不适合直接照搬到我们的城市,但是有很多非常非常值得学习的模式。比如说开发的金融模式、城市管理模式、社区的生活模式。同时我们也可以想象,假如有一天深圳真的出现了这种模式的合租房,租户是大家挑选过的,我是非常愿意去住的。


朱竞翔:刚刚顾老师还给我一个启发。香港公屋的比例关系和超小面积,从我们今天被现代住宅和当代住宅改变过的思维来看,我们觉得不人道。但如果你住过老式围村或房屋的话,你会发现它跟中国古典住宅很像。

比如客家围村,有非常大的祠堂、前院和水塘。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房屋很大程度只是一个晚上睡觉的地方。回过头来,香港是用立体的方式,给本来摊在地上的围屋形态一个现代的转移。当然,设计师是不是有这个想法还需要证明。

今天两个案例还有一个差别,瑞士大部分时间是非常冷的,在房子里面能够抵御寒冷。因此他的个人空间不能小,他们的人均居住面积差不多是全球最高的。这么大的人均面积实际上也会导致疏离感,所以它某种程度上就要高度强调社交。

另外瑞士的住宅设计水平是很高的,而且多样性极高,大家的精密配合能力又很强。 瑞士也有很强的竞赛制度,来做这批项目的人基本上以成熟的高手为主。大家各自有点小较劲,但又高度遵从大的城市设计原则,这个我觉得特别难得。


观众:请问顾老师,为什么您觉得香港公屋的设计质量降低了,它的原因是什么?


顾大庆:关于香港早期公屋设计的介绍说明一点,即设计品质其实跟造价、材料都没关系,更多是设计师花的心思。早期公屋出现过很多的类型,有板式楼,有点式塔楼,它们的组合形成丰富的城市空间,而现在香港的公屋则缺少鲜明特色,基本上就是居住单元在水平向以走廊相连,垂直向层层叠加,非常单调。这其实是香港建筑设计的一个普遍的现象,为什么好的设计都是五六十年代的,然后到了七八十年代就不太一样,再到现在经济条件虽然好了很多,设计反而差了,这个背后的原因是值得去深入研究的。   

  

朱竞翔:我再补充一些原因,一方面我觉得是金融的波动性导致的,金融需要持续的波动,才能够捕捉到差值,它的能量就越来越大。

金融有两方面的意义,是赚钱还是予人帮助,我觉得在瑞士他们分得很开。如果有人想炒作瑞士的房地产,它绝对不允许,因为会伤害到正常的产业。

对香港的发展商而言,他捕捉到正确时间点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其他。我碰到过最极端的例子是在北区,当时我住的地方旁边有一块地,是低密度豪宅开发。先盖起来,拆除,然后再盖再拆,盖到第三次它才真正卖。当然里面牵涉到业态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很优秀的设计师,肯定觉得这个事很无聊,设计上花的心思远远不如做包装来的重要。

我觉得基本上房屋实际生产的价值在它的售价里面只占20%左右。建筑师再有能量也只是控制20%,另外80%是发展商跟市民和大的金融走势来博弈,他的话语权远远大过设计师。

另一方面,瑞士的体系里面没有考牌这一说,建筑师只要从几个最优秀的学校毕业,他就可以签字负责。这样的话建筑师可以一直拿学术的标准去带动原有的标准,实验性的东西才能做出来,新一代设计师才能有机会,专业的持续性才会得到保持。


李博:请问朱竞翔老师,这种合作社是否能算作一种 social enterprise(社会企业)呢?


朱竞翔:「社会企业」现在尚无一致定义。 在美国,社企可以简约成「通过交易做慈善」,在其他国家,可能相对侧重于小区组织、建立民主。瑞士的建立本身即有很大特殊性:资本与社会,传统与现代,并无其它大国内常见的冲突。它内部的很多事情都具有inclusiveness特征的。我觉得与其将它纳入「社会企业」的一般概念,不如说它已是「社会企业」的最高级案例:architecture of social enterprise。瑞士的很多实践工作跑得远快过(或丰盛过)理论界定,就好似马亚尔、康策特的桥。


黄伟文:我觉得我们今晚能够在疫情、国际关系和国内各种自然灾害的大背景下,探讨跟每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居住问题,特别宝贵。整个行业基本上只会投入在商品住宅的设计上,而且现在住宅竞赛也特别少。

建筑师要扩大自己的专业边界去梳理,我们的住宅为什么变得不可负担了?把原因找清楚了,再针对性地去设计。每个人有尊严地活在时代和空间上是我们都应该去努力的,更是建筑师要面对和关注的。


以上内容根据速记资料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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