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看雕塑展:你不能说“我的感受比你的高级”

2017-12-08

深圳中心公园E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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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深圳公共雕塑展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雕塑展,它在展出的空间、作品的形态,组织的方式,公众活动的设计,都已经不再是用“雕塑”的概念所可以概括的了。不同于雕塑家独立的创作, 公共艺术本身强调的是地域性和开放性, 针对城市、 社区的历史、环境、需求,强调公众的参与,公共艺术从一开始就把公众的参与和互动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正因为这些作品与人们习惯了的城市雕塑不那么一样,所以,它也预示着一种改变的开始。 ——摘自深圳雕塑院《第四届深圳公共雕塑展作品介绍》

活动回顾

满宇 本次雕塑展策展人,小旅导览人

游览路线:《Hu’s Park旅游局》-《公园启示录》-《共享之光(原来都是误会)》-《公共KTV》-《圆加杠》-《共同体之筏》-《XIANGGANG》-《深圳世界公园》-《缝合的全球化》-《背景》-《早安,深圳!》-《墙》-《深圳的休息》-《无题》-《三和》

小旅从中心公园E区的凉亭开始,凉亭内就有一个作品《Hu's Park旅游局》。这是时代美术馆黄边站的成员们(胡思小组)的作品,是一帮年轻人做的,他们有的是学社会学的,有的是做设计的,也有艺术家参与。这个团队在今年上半年做了一个策展工作坊,有十几个来自各个专业、行业的人参加,深化出这一个项目,最后在这里展示小组成员对国内不同城市的公园(汕头金砂公园、广州流花湖公园、上海复兴公园、深圳东湖公园等)的调研成果。

胡思小组虚拟了一个旅游局,带大家去逛中国各个不一样的公园。调研的核心是每个公园的使用方式、历史功能,用类似于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方式,整理和收集中国公园曾经的公共空间使用方法。调查里也有一些比较激烈的部分,包括公园是一个公共议题辩论的广场,有公共聚会;也有一些被我们社会秩序排斥的一些人,他们可能也会在像这样的一些地方作为他们的一个聚集地。

他们希望作品展现人与公共空间的关系,鼓励更多的公众突破公园的传统使用方式的心愿。策展人满宇解释道,我们小时候可以在公园里看到孔雀,现在看不到了,现在公园是用来散步、跑步的。也就是说,公园并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那样,公园和你如何使用它是有关系的。

《Hu's Park旅游局》

再来看凉亭另一边的作品《公园启示录》,作者是北京的王楚禹,是一位行为艺术家,这个作品是一个戏剧工作坊,12月23日演出。作者与佛山一个关注工伤工人的NGO合作,戏剧讨论身体认知方面的平等。他们会在公园做几次戏剧的工作坊,之后会有一个关于身体认知的表演。

戏剧会从工伤的这一个角度进入,一方面,因为目前关于工伤的赔偿手续非常麻烦,这个NGO为工人争取赔偿的权利。另一方面,艺术家在调研的过程中,发现一个对身体认知、工具化的现象,因为包括法官、律师都认为工伤赔偿是可以分等级的,年轻人赔得贵一点,工资低赔得少一点,甚至工人自己对身体都有一个三六九等的认知。这是有问题的,我们是把身体当做工具还是身体本身?我们的生命是这样分配的吗?也就是说,我们在怎样的一个逻辑认知下,会认为一个人的胳膊断了可以有不同的价格去衡量?艺术家实际上处于这个调研中,他想通过这样一个模拟案件,一个戏剧工作坊来打开这样的一个认知。

围观《公园启示录》的简介

这个作品是艺术家沈少民的作品《原来都是误会(共享之光)》,这里有一台动感单车的,实际上是一个能够发电的车,踩的时候对面的灯光就会通电。对面整个树会被这个光给勾亮,树上的字会显现出来,字在水中的倒影是“原来都是误会”。这个作品要到晚上才能看得到,如果你晚上在这里踩单车的话,就可以看到整个树像圣诞树一样被照亮了。这件作品比较轻松,跟观众有互动,是根据场地来设计的东西。

在骑车的市民

除了动感单车这种互动装置外,还有KTV装置,里面可以点歌、唱歌。史金淞的这个作品叫《公共KTV》。这个作品也是针对晚上而设计的,白天也可以使用,但是效果上稍微有点影响。KTV的四个外墙都是单面镜,晚上在里面唱歌的时候是看不到外面的,只能看到自己,在这个空间里是自我形象反复地循环,而外面的人能够看到他在唱歌的样子。艺术家是想通过这个装置,把晚上自己唱歌的孤独感传递出去,以此探讨个人意识与公共意识之间是否存在诗意的合解可能,个人能否在公众的环伺中完成自我意识的疗愈。

艺术家想表达的想法比较抽象,满宇觉得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去理解,因为每个人都有自身生命的经验,在面对这个装置时的感受也不一样。他说:“对我来讲,这件作品在象征式的装置当中,呈现出个人与公共社会之间的关系。”因为人在里面唱歌实际上是在“自嗨”,在自恋的过程中看到自己,同时别人能够看到你在里面做什么。这是私密空间跟公共空间混杂、矛盾的状态。

KTV装置

《圆加杠》是一件非常典型的雕塑,在这次的展览里面像这样典型的作品并不多。满宇说:“因为我们希望公共艺术有一个更为宽泛的现场。”这个作品的艺术家是四川美院副院长焦兴涛,原来是雕塑系的系主任。在他生活的地方,重庆,就有个地名叫袁家岗,正好是跟作品名字是“一样”的。

《圆加杠》

这一件作品会让大家联想到一个“禁止”的标志,是作者在回应“共享之域”的理念,这是一个思考和探讨社会规则和道德规范的边界的作品。有些人手上的扇子也属于作品的一个部分,扇子上面都是在公共场所被禁止的行为,比如吸烟、随地大小便、大声喧哗等。这些是在公共场所里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秩序,是出于一种管理,但仍然是可以讨论的。也就是说,这个秩序由谁来规定?他的指向是什么?是谁被管理,谁来管理?我们在设定负面行为的时候,正面的价值观如何有效地建构?道德规范的边界在哪里?通过观众的参与,希望能获得有意义的回应。

扇子也是作品的一部分

满宇认为大家可以把他的讲解作为一种参考,他说的是他基于自身经验对这些作品的看法。艺术家所提供的东西更多的是现场、符号。这个符号可能是以他自己的一种能力创造出来的东西,不管艺术家对这个作品是如何理解,如何认知,他仅仅是提供他作为艺术家身份的一个参考。但是当这个作品进入到公共的视野,进入到每一个人的自身经验时,解释的主体应该是观众自己。

满宇说:“同一个东西,不同的人看了之后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但是我们不能对这些感受加以高低平等的分别。因为每一个人是独立的,你不能说我的感受没你的高级”,“我们需要每一个观众主动参与到对作品的自由联想里,调动自己的生命经验去理解它。如果艺术家能够通过作品更多地调动观众的自身经验,那就是非常好的作品;如果他没有做到这一点,那这个艺术家作品还是差一点。当然,这是我作为策展人的看法。”

满宇:“同一个东西,不同的人看了之后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但是我们不能对这些感受加以高低平等的分别。”

接下来的作品是一个飘在湖上的东西,名为《共同体之筏》。这个作品用30-40个快递纸箱黏合,涂上防水漆的,通过木框结构将其固定成一个筏子的形状,展览期间用锚将其固定在湖中,使其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漂流。

艺术家只是提供了他做这个东西的做法,但是没有说他对这个作品更多的想法。满宇说这个“共同体之筏”让他想起了《梅杜萨之筏》这幅有救赎含义的油画,因为收集而来的快递箱都是网购的箱子,消费是否能够拯救每一个人,是否能够成为“梅杜萨之筏”?当代艺术作品提供的是一个供人思考的节点,调动的思考不仅是去理解作品,也是理解自己本身。

在湖的南岸,有由9个字母构成的霓虹灯,是普通话“香港”的拼音,字的背景为面向香港的深圳新兴高楼群。到了夜晚灯光打开时,就会看到湖中霓虹灯的粉色倒影,传递出一种暧昧的情调。作者想传达的意思是,深圳人说起香港的时候,都会念成普通话的XIANG GANG,而不是更接近广东话的国际通用英文HONG KONG。他认为后者是殖民主义的遗产,应该被重新命名。

《香港》

《深圳世界公园》这个作品非常有意思,作者石青邀请了焊接工人去深圳世界之窗玩了一天,然后让焊接工把对世界之窗的印象给做出来。也就是说这个作品实际上是工人自己在表达自己。这个作品不是作品的全部,而只是事件的痕迹而已。

作品回溯深圳历史中的景观公园,并将深圳城市的发展进程与之并置,以及对空间与文化生产关系的想象化延伸,同时与深圳中心公园的语境进行再塑和叠加。

围观《深圳世界公园》的市民

这个作品的作者是广州美院油画系的老师翁奋,他向公众收集旧衣物,用蓝色类衣物缝接制成地球海洋部分;红色、黄色、浅灰色类衣物缝制作成陆地和国家,以人类诸多冲突分割线缝合拼接起来。隐喻“诸众”在全球冲突与创伤中需要重新缝合与建构。满宇认为他的概念从《缝合的全球化》这一名字上来讲有点大了。这上面写的字就是各种语言的“这是我的国家!不是你的!”,因为就算是全球化,也只是资本到处流动,人是不能到处流动的。

《缝合的全球化》

《背景》这个作品现在看不到。作者琴嘎招募了五对相互之间不认识的假情侣,在这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会在每周六下午在深圳中心公园所选的5个地点,假装谈恋爱的情景一个小时。表演者自拍记录后将会编辑成视频纪录片。作品想传递的是所见到的未必是真实的,一切都可以安排,一切都可以被雇佣正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存在。

假扮情侣 ©深圳雕塑院

《早安,深圳!》是湖北美院李巨川老师的作品,他同时也是一个建筑师。这个作品模仿了富士康厂区的广告牌,内容完全是虚拟的,为了这个作品他还特地去影棚拍了艺术照。作者通过将工厂园区中常见的标语牌树立在公园中,让来此锻炼和休闲的人们能够想到这个城市中还有另一些人。

满宇认为“努力,努力,再努力”这个标语对集团、公司来说,为他们的员工提供了一种成功的幻觉,员工可以通过努力工作来改变他们的社会地位。但是,这个社会巨大的不平等不是通过“努力”就能够改变的。

“努力,努力,再努力。”

经过《早安,深圳!》,再往北边走一段路,就会看到另外一个写着标语的作品,是葛磊的《墙》。《墙》的标语是“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对深圳的发展比较熟悉的人都会听说过改革开放初期非常著名的一句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在今天社会发展的新语境里,工人在追求效率和财富的同时,也更加关注自身的生存质量,作者对这句话的改装,引发观众对当下生活和工作的重新思考。

满宇认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话是残酷的,把人当成了工具,就像他在介绍《公园启示录》时说到,“我们是把身体当做工具还是身体本身?我们的生命是这样分配的吗?”

“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

《墙》的对面就是作品《深圳的休息》,是一个漂浮在湖面的充气PVC作品,作者是来自韩国的艺术家金泰俊。他对“共享之域”的理解非常直接,他觉得深圳人太忙了,要有休息的时间才可能有共享,所以作品名字叫《深圳的休息》。

满宇在介绍作品的时候说,忙的背后面是有很多原因的,与我们对生活、生存、生命的理解有联系。但是,对于这位艺术家来讲就是非常简单的,他创造了一个很直观的东西,让观众在公园中散步或运动时,能够在既定的空间中发现另一个新的空间,在这个新空间中,新出生的孩子安心的在湖中休息。

《深圳的休息》,在湖中休息的新生儿

在北面的湖中,还有一个用建筑脚手架搭建的10米左右的平台,平台用彩色亚克力板做装饰,在平台的四个方向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观众可以通过视频欣赏风景的变化。这个作品是四川美术学院的老师杨述所做,名为《无题》。

满宇认为《无题》跟《深圳的休息》有些类似,虽然形态不一样,但是他们对“共享”的理解很一致,就是创造一些非常直观的东西,让观众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艺术有很多种方式,有装置、雕塑、行为表演事件、多媒体等,在这个展览里都有涉及。《无题》

《无题》

最后一件作品是北京艺术家刘伟伟的《三和》,刘伟伟组织在三和生活的16个临时工人来深圳中心公园举办一次足球比赛。工人分为两组,一组就是光着膀子的,一组是穿着衣服的,共进行了两小时的足球赛,最终比分为9:2。现场只留下了地上的足球场线,作者想要表达的是外来居民在繁重的劳动之外,难以享受到作为城市服务的部分。此次活动是一次临时性的“存在”现场,在激烈对抗和临时使用之后,三和工友散去,公园草皮上的缺失或一直存在。

满宇在介绍这件作品的时候提到“三和大神”,他们算是“底层的底层”,睡网吧,工资日结,出售身份证。中心公园是一个大家能够共享的,没有围墙,不收门票的地方,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公园处于这样一个位置,周围生活的人群是中产阶层。而“三和大神”他们不会来这里生活。为什么?因为这里的人群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的消费、审美全部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在这里可能不需要费用,但是会觉得很别扭,他们觉得这不是他们应该呆的地方。

有人曾说深圳有1000万人是大家看不见的,因为他们只生活在工厂里面,也就是说这个城市空间实际上是一个权力空间。这个艺术家让三和工友们在这里踢球,跟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语境有了重叠。他们是不在场的,但是大家都知道,不在场并不代表真的不在场。

足球赛 ©深圳雕塑院

交流环节

观众:这些作品放在室外的公园和放在室内的美术馆里,起到的效果或者传达的东西会有什么不一样?

满宇:当然会有不一样。第一,地点当然是不同的,一般去美术馆的都是专属人群,因为美术馆一般是大家会有一个预设的,要去看作品的人,才会去美术馆。但是在公园就不一样,公园里的人不是来看作品,他是“撞上了”这个作品,就是突然间看到了有个东西。也就是说,作品的观众相对来说具有更多的可能性,交流的可能性更大。观众并不需要专门去美术馆看展,他在休息的时候,他旁边可能就会有一件作品,观众与作品之间的观看或者传播方面不一样。

第二,环境不一样,公园的环境不是一个白盒子,不像美术馆里四面都是白墙,还有恒定的灯光,像是一个抽象的空间,它会给人这样一个幻觉,好像那个地方是白色的背景就可以涂抹任何东西,实际上背后一样是有权力逻辑的。但是,在公园这样一个具体的自然环境中,这里面的艺术家作品会根据环境来做,比如这里有晚上才能看的作品,有漂浮在水面上的作品,有放在斜坡草面的作品。像《缝合的全球化》那个球在一个斜坡上有一种不稳定的感觉,我们当时还挖了一个坑,在美术馆里面可能就要提供其他解决方案。也就是说,作品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会对这个作品的形态产生影响。

第三,每一次的展览都会有专属的背景,这次展览的议题,不管是临时人民公园或者是共享之域都在讨论公众平等的权利。如果是在一个美术馆举办,可能就不做这个主题的策划了。大家都知道是最早的美术馆是从博物馆分化出来的。我觉得当代艺术有一个先天的缺陷,因为艺术最早是为皇家、宗教服务的,由于资产阶极崛起,资本家们才可以购买作品,当代艺术在最早期的时候跟资本联合在一起。所以,没有所谓的自由艺术家,因为艺术家本身的依附性非常强。

小旅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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