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和定居:深圳艺术村极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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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深圳不需要艺术家吗?

活动回顾

深圳需要艺术家吗?艺术家在深圳都做些什么?第16期设计与生活以“做客艺术村”为题,探访艺术家聚落。这一篇极简史收集了七个深圳艺术村的“前世今生”,作为小旅以外的补充。

对比这些艺术村,可以发现他们有两种不同的发生模式,但是都逃不开产权和运营的掣肘。一方面,艺术家和所有在深圳的租户一样在城市里四处迁徙。另一方面,运营不善也让一些艺术村也走向没落或转型。深圳的艺术家们是不是正如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孙振华先生所说的因“无法和商业合流,不断游牧和定居”,离城市越来越远?

背景

改革开放不仅为深圳奠定了物质基础,还因其创新、包容的特质,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开始吸引艺术家们到深圳定居。随着城市化的发展,深圳推进产业升级,开始大力扶持文化产业与支持各种文化艺术活动。自2004年开始举办中国(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简称“文博会”),以推动中国文化产业发展、促进中华文化“走出去”为使命建立起政府平台。为了“腾笼换鸟”,政府还出台了对文化创意产业园的认定方式和各项补贴,被腾空的旧厂区被改造成文化创意产业园,招揽了一批画廊、艺术家。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来自各地的艺术家已经聚集在深圳,并开始形成深圳本土当代艺术生存空间——我们暂且把这些空间称作“艺术村”。这一篇极简史要介绍的艺术村共有七个:大芬油画村、观澜版画村、深圳22艺术区、F518创意园、梧桐山艺术小镇、鳌湖艺术村、上围艺术村。

艺术家迁徙图

迁徙图信息整理自艺术家口述

艺术家的迁徙:2006年5月,F518创意园正式成立,同年12月建立的深圳当代艺术创作库因发生火灾,在2008年接受F518创意园的资助和邀请。2013年3月,由于租房合约到期,房租暴涨,租住在F518创意园的艺术家纷纷去到了鳌湖艺术村。2015年上围艺术村设立,部分鳌湖艺术村的艺术家被邀请到上围居住。

艺术村简史

大芬油画村:从艺术创作到文化产业的转型

龙岗区新芬街15号

1989年  画工进村儿~

香港画商黄江在1989年来到大芬村,在这租房招募画工临摹油画然后批量卖出。“行画”(临摹油画)被带进了大芬,黄江的名气大了起来,画工也越来越多。九十年代中期,由于画工聚集,房租便宜,其他画商也搬进了大芬村。

2000年左右  世界油画 中国大芬

政府看到大芬带来的产值,2000年左右开始改造村子的环境,想把大芬油画村作为深圳文化产业的“名片”。2004年,大芬首次被定为文博会的分会场,而后世界各地的油画订单蜂拥而至。大家都说,欧美市场70%的油画来自中国,而其中的80%来自大芬。

2008年  金融危机→原创+画墙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海外订单大大减少,流水线画工被解散。政府鼓励大芬转型,一方面把市场调整到国内,另一方面往原创方向发展。此时的画工也开始另求出路,画廊转让费太高,画墙租金就少很多,于是他们租下画墙工作。

画墙

2011年—2012年  房租飞涨

2011年,地铁三号线开通,村里房租飞涨,又由于行业的互相竞争(价格战等),很多画工没钱交房租。此时,出得起钱的白领来到大芬,房东更愿意租房给他们。这导致大芬的画工在2012年时比顶峰时期少了一半多。

2016年  41亿!原创在哪?

尽管画工数量减少了,大芬油画村的产值在2016年还是达到41亿元。国家授予大芬“文化产业示范基地”、“文化(美术)产业示范基地”等称号。同年12月,以大芬画师赵小勇的经历拍摄的纪录片《中国梵高》上映并广泛传播,传达了大芬画工寻求原创的转型。

《中国梵高》剧照

2017年  “拔掉”画墙

2017年5月下旬,龙岗区开展了“拔钉”行动,大芬集中整治了小作坊和巷道安全隐患。这场整治“拔掉”了几堵画墙,画工感到担忧,开始联系正在转让的画廊,但都被昂贵的转让费吓退。

2018年  大芬+阿里巴巴

为了让原创画家能够经营下去,大芬与阿里巴巴在今年2月计划建立线上“大芬油画村”专区,并且实施措施解决侵权问题。大芬美术馆也将在今年10月举行首届大芬国际油画双年展,展览主题为“开放与融合”。

观澜版画村:是版画村还是旅游村?

龙华区裕新路169号

2006年  版画村诞生

观澜村在改造之前被工业厂房围绕,很多外来工租住在这。由于旧村老屋原貌被保留,再加上这里是著名版画家陈烟桥的故乡,两者结合,促成了“观澜版画原创产业基地”的诞生。2006年,政府规划观澜版画村,基地园区被分为两部分,东区有版画工坊、艺术部落,西区为国际艺术家村等。

版画工坊

2007年  版画双年展

2007年5月,观澜版画村首次亮相文博会,版画基地逐渐形成了产业链。随着知名度的提高,越来越多的国内外版画艺术家入驻到这里。与此同时,首届观澜国际版画双年展也正式举办,方便版画的国际学术交流。

2014年  版画博物馆开馆

2014年,为了填补中国版画专业展馆的空白,中国版画博物馆(观澜)开馆,并举办了中国版画大展。

 

版画博物馆

2017年  变成旅游村

尽管政府已经在版画村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但对推广版画文化并没有起多大作用,这里反而变成了旅游基地。政府也就迎合这个趋势,整体提升基地的环境、服务水平,为游客和艺术家提供更多的便利。现如今,版画村引进的艺术家共有30位,其中包括27位国际艺术家和3位中国艺术家。

深圳22艺术区:“南方艺术航母”的搁浅

宝安区宝城22区公园路

2007年  “22”兴起!

深圳22艺术区于2007年诞生在宝安宝城22区的一个旧工厂上,艺术区之名由此得来。园区最红火的时候(2007年—2010年)吸引了22个艺术家工作室、5家画廊等入驻,那时房租低,政府还提供优惠政策给艺术机构。2008年,深圳22艺术区首次被定为文博会分会场,而后连续举办了五届。

2011年  发展空间“缩水”

转折出现于2011年,艺术区负责人黄泷离开了,他说因为园区已没有发展空间。按照原来的规划,艺术区应由5、6栋旧厂房组成,可后来旧改项目介入,房地产开发商抢占先机,导致一些原本规划做艺术区的旧厂房变成了商业住宅区,只剩下1栋给艺术区。

深圳22艺术区

2012年  艺术家陆续离开

2012年的时候,艺术区作为文博会分会场之一进行了改造升级,改造成了一个艺术生活公园,企图打造艺术产业链。可艺术区就一直蜗居在一栋5层楼高的旧厂房里,发展很受限制,艺术活动减少,艺术家和相关企业也陆续离开。

2013年  园区自生自灭

因现有面积只有5000平方米左右,达不到园区认定新标准一万平米的硬指标,2013年,深圳22艺术区被取消了文化产业基地的称号,文博会分会场资格相应丧失,园区也就自生自灭。

F518创意园:转型!转型!再转型!

宝安中心区宝源路

2006年  F518+创作库

F518创意园于2006年5月18日成立,提到F518创意园就不得不提深圳当代艺术创作库,该创作库于同年12月成立,由杜应红创办,具有典型的民间自发属性。2008年2月,创作库发生火灾,接受了F518创意园的资助和邀请。

2007年  三年免租

F518创意园于2007年正式开园。艺术家来园区租房前3年属于免租期,之后租金是15元每平方米。2007年到2010年,园区吸引了不少艺术家来此入驻。

F518创意园

2010年—2013年  房租涨幅60%

2010年,园区开始围绕动漫游戏、互联网等新潮行业打造产业链。2012年,F518创意园启动了“候鸟计划”,为国外的设计师免费提供两个月的工作室去驻地创作,并为他们举办作品成果展。2013年3月,F518创意园调整了房租价格,涨幅高达60%,艺术家们纷纷离开了这里去到了鳌湖。

2014年—2017年  转型转型再转型

园区从2014年开始盛行孵化器和孵化中心,孵化中心简单地说就是一个能够帮助企业发展,提供优质服务的机构。从2017年开始园区围绕智能化和自动化工厂,形成新的产业链。

梧桐山艺术小镇:这里没有艺术……还是有的

罗湖区梧桐山望桐路

20世纪末  早有艺术家入驻

20世纪80年代已有少许艺术家在风景优美的梧桐山上定居,在90年代有第一批艺术家到梧桐山居住。

2009年  大手笔建设艺术小镇

梧桐山作为罗湖区的重点投资和旧改项目,在2009年关闭了片区内的1700多家小作坊,对环境建设重新规划,总投资高达8000万元,正式成立了“梧桐山艺术小镇”,吸引了又一批艺术家前来定居。

2011年—2013年  艺术小镇的非遗产业

最兴旺的时候(2011年—2012年),有两三百名艺术家在此定居,带旺了当地的艺术氛围。2013年5月,梧桐山艺术小镇首次被定为文博会分会场。小镇的巷子坊是深圳首家以非遗产业为核心的产业园,在文博会期间引进并展示了多个地区的非遗文化。

巷子坊

2014年  被迫搬离

政府本是计划统一收购本地居民的房子进行改造,然后出租给艺术家,提供福利和补贴。但环境改造后,村民却把房价提升一倍甚至数倍,政府接受不了,最后不了了之。首批接受政府扶持的人,很多转做了二房东。还有投资商或开发商看中这里,给房东提供高额租金和解约款,因此在2014年不少艺术家被迫搬离。

2017年—2018年 艺术式微

2017年5月,梧桐山艺术小镇(宏博昌荣传媒)作为文博会的分会场,以“文化+旅游”为核心开展主题活动。同年11月,艺术小镇举行了“寻宝嘉年华”项目。通过地图导航和纸质版地图,让游客在寻宝活动中,与艺术家面对面,更好了解艺术小镇。如今,这里的工作室和艺术类店铺越来越少,山上的国学机构、餐厅、客栈及养生店变多了。

鳌湖艺术村: 艺术种村,“城外”乐土

龙华区观澜街道启明街60号

1980s  老村荒废

鳌湖客家老村有近300年的历史,上世纪80年代起,随着改革开放,村民生活不断改善,很多人在别处建了新房,于是鳌湖老村便慢慢荒废。同时,由于地理位置偏僻、房租便宜,不少外来人租下村里的房子,改成废品收购站或小型加工厂,对老村的环境有很大影响,也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

2006年  邓春儒回鳌湖

2006年,原住民邓春儒和他的朋友将村里废弃的启明学校租下来,改成工作室(现启明学校已获政府支持,正在翻修)。2012年,邓春儒和他的家人回到鳌湖村,成为住进老村的第一个艺术家。但适应鳌湖的生活并不简单,先是没法融入村民的圈子,再是家乡的荒废和环境的破坏令人堪忧。邓春儒决定把老房租给艺术家朋友,村子的环境也会好起来。他开始介绍艺术家来村里玩,推荐老房子给他们做工作室。

鳌湖艺术村一隅

2013年  艺术家入驻+公教兴起

大规模艺术家住进鳌湖老村是2013年的事。当时F518的20多位艺术家房租到期,准备找新房。在邓春儒的介绍下来到鳌湖,觉得房租便宜,空间又大,就住下来了。与此同时,邓春儒在村里做起了艺术教育,邀请村里的小朋友一起学画画,想要融入村民的生活。村子里的人很快就认识了这些艺术家,也和艺术家联络起来。

鳌湖的小朋友一起画画

2014年—2015年  艺术家和村民的足球队

鳌湖艺术村在2014年成立了一个足球队,艺术家和村民一起组队出去参赛(尽管没怎么赢过)。2015年的2月,艺术村开始举办每年一届的“鳌湖艺术节”,意图以直接、大范围的角度,去呈现和探讨艺术家的工作,以及其对所在社区产生的影响。这一年,邓春儒和他妻子王亭还发起了“村商计划”,想要把艺术元素注入传统商铺,让村民也能直接接触艺术。

2018年  地产商+地铁

类似的活动还在继续,邓春儒希望艺术村不要地产化,不要走卖地重建的地产模式。但是鳌湖已经被地产商盯上,同时村口的地铁也在如火如荼的修建,明年又是一批艺术家租约到期的时间,这些对鳌湖艺术村来说都是挑战。

上围艺术村:废弃老村重新开花

龙华区观湖街道樟坑径社区上围路

整治前  老村被废弃

上围老村依山而建,老村内现存4座百年以上的碉楼和近50座客家老屋。但村内的旧宅多年被闲置废弃甚至坍塌,个别房子租给低收入人群居住,被改为废品收购站,老村垃圾如山,整个村庄的环境令人堪忧。

2015年  房屋统租

2015年,龙华区的整治行动开展了,政府对上围村的环境进行了“大扫除”。不仅提升了村容村貌,还借鉴了其他艺术村的教训,对村民房屋进行统租,然后陆续引进艺术家和设计师入驻。

2017年3月  “解围”涂鸦

上围艺术村在2017年3月举办了为期两天的“解围”涂鸦活动,有艺术家、涂鸦爱好者和村民一百多人参与。该活动是当地政府和驻村艺术家群体发起的一次非商业行为,一方面希望参与者通过涂鸦激发老村的活力,另一方面希望促进村民与艺术家的联系。

大家一起在上围村涂鸦

2017年12月  艺术+实践

第七届深港城市 / 建筑双城双年展上围艺术+实践分展场活动在上围艺术村成功举行。观湖街道加大投入改善基础设施,譬如雨污分流、公厕改造等。通过阵地共享的方式,各类党建及文化主题活动在村里举办,渐渐地,艺术家和村民们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2018年  开满鲜花

上围村首次被作为文博会分会场之一,以“创新与传承-上围古村艺术实践”为主题,带来展览、论坛、艺术市集及艺术工作坊等一系列活动,新近完成改造的“上围当代艺术馆”也将迎来开馆展。与此同时,观湖街道将推行“花城计划”项目,打造上围全年“开满鲜花”的景观。

上围村一隅 

结语

对比这些艺术村,可以发现他们有两种不同的发生模式:一种是艺术家自发寻找房租低廉的地方居住,因口口相传而形成艺术家的小聚落,带有“乌托邦”的意味,如鳌湖艺术村。另一种是政府或企业以艺术规划为目标而设立的艺术园区,以免租等优惠策略招揽艺术家,如F518创意园、深圳22艺术区、大芬油画村。

虽然发生模式不同,这两类艺术村都逃不开产权和运营的掣肘。在产权未收归园区或艺术家本人的情况下,艺术家和所有在深圳的租户一样,面临着随时可能进入的开放商和旧改项目,甚至是带来便利的地铁站也会让他们的房租成倍上涨,这使得艺术家不得不往更边缘的地方迁徙。

运营不善也让一些艺术村也走向没落或转型,曾被称为“南方艺术航母”的深圳22艺术区在建立的第6个年头“搁浅”,观澜版画村逐渐发展成了旅游导向。面对资本和消费文化时,除了像大芬一样发展成年产值42亿的文化产业示范基地外,是不是有更包容的艺术生态环境,让“无法和商业合流,不断游牧和定居”(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孙振华先生语)的先锋艺术家们能在深圳生存?

(采编 :黄泽碧、柏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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